正因为如此,沈宸荃才建议安坤抽调各部兵丁。成立一支新的部队,摆脱各部首领的控制。而安坤同意了这个建议,则有两方面的考虑,为了适应内忧外患的需要。
在内部,随着他的堂兄更苴叉戛的权势日益扩大,安坤必然有所担忧,也要对付内部心怀二心的穆濯们;对外而言,清军兵犯水西,自然是全水西总动员与之抗衡,但作为苴穆。自己亲自掌握一支德能俱佳的生力军。无疑是有利无害。
四十八部每部抽调二百人。而目前只有四十部遵命而行,组成了一支八千人的军队,号称宣慰府府军。军官除了明军外,便是原来宣慰府侍卫队的卫士。
宣慰府侍卫队原是一支五百人的精兵。其中一半是苴穆家族子弟和奴隶,另一半是其余四十七部选送来的子弟。历代苴穆都把侍卫队当作一所培养各部贵族子弟的学校。不少子弟在侍卫队中服役三年至五年回到本部以后,一般都成了带兵的战将,甚至当上一部的穆濯。
而那些奴隶身份的卫士,他们可以长期在侍卫队服役,也可以退下来干别的事情,但历来不会成为带兵的将领。不过,这并不妨碍奴隶们与贵族子弟一样具备高超武艺和智识,其中个别奴隶甚至还会具备过人的胆识。
在选择将领的问题上。安坤接受了叔父安如鼎和正妻禄天香的意见,没有派贵族子弟担任,而是选择那些地位低下的、却是自己从小选择提拔的卫士。
虽然贵州的清军因为吴三桂假书信的原因,调来调去,混乱了一阵子。但这支新部队组成时日依然很短。而现在,却不得不面临第一场激烈的战斗。
天色已近黄昏,犯下屠寨暴行的这一支清军停止了前进,在一座小彝寨里扎营休息。
这座彝寨四周是座座连绵的小石峰,黛壁点翠,精巧可爱。彝寨中每户人家都敞开大门,屋内家俱什物被搬走大半,更是不见一丝人影。
一天下来,清军受到了无数次骚扰袭击,地雷、弓弩、火枪、石头,在神出鬼没的岩溶山区饱受折磨。在这种复杂的地形中,即使在很近的距离发现敌人,也几乎无法追赶,甚至无从还击。
清将阿达哈哈番沙布可登高而望,这里是一片宽阔的草坪,一条清溪银线似地在绿茵上爬行,遍地斑驳陆离地开放着黄、蓝、白、红各色花朵。云空射下来的一抹夕阳照射在寨旁盛花的梨园里,竟展现出一种胭脂色。
景色不错,但沙布可却无心欣赏,他有些后悔,又有些担忧。后悔的是屠戮了一个寨子后,被水西兵不堪一击的假象所迷惑,没有迅速撤退,而是在杀戮和抢掠的冲动下,继续深入。而接下来的战斗,或者是骚扰袭击,让他感到了忧虑,在滇省他领教过这种烦不胜烦的战术。
但现在后悔也好,担忧也罢,夜晚却是不能在地形复杂的地区行进。沙布可只能率领千余人马熬过一夜,天亮后再继续后撤。不知道津珲的人马在哪里,应该是离得不远吧?沙布可瞭望良久,才回到寨子,出于谨慎,他做了一番相对细致的布置。
敌人已入殻矣!陈相鹏在离寨子数里外的一座山峰上,于夜色朦胧中见清兵进了彝寨,露出了一丝冷笑。
“立刻传信四方,召集附近各部人马,向这里集结。”陈相鹏在彝人将领羡慕的目光中收起了望远镜,大声说道。
那自慕魁点了点头,大声重复了一遍命令。他们的人马并不多,只有两千多,要消灭寨子里的千余清兵,显然力有未逮。赵辅带领着另两千多府军在牵制和扰袭另一路清军,无法及时赶到。而皮熊率领的府军主力在阿扎屯防御,距此不到二十里,要是急速赶来的话,再加上周围各部土兵,要尽歼清军还是有希望的。
时逢月黑头,黝空沉沉,能见度极差。清军吃过晚饭之后,一天的行军和小战不断,早已困倦,纷纷躺下休息。很多清兵刚刚进入梦乡,周围的山峦上突然亮起灯球火把,号角声此起彼伏,鸾铃乱响,喊杀之声不绝。
沙布可以为水西军劫营,急忙披挂整齐,率军准备迎战。但锣鼓号角过了一阵便不响了,火把也尽数熄灭,却不见水西军打来。清军戒备了片刻,方才回去休息。等他们刚刚睡着,又是鼓号齐鸣,喊杀声四起。清军又起身戒备,直等动静消失,依然是没人来攻。
就这么闹闹停停,水西兵还以小队靠近四下袭击,弄得清兵分不清真假,一夜就在惊惊诈诈中过去,几乎夜不成寐。
夜空开始微微发亮,细小的云片在灰蒙蒙的夜空中逐渐清晰,水西军的总攻便在此时开始了。
没有什么穿插迂回之类的高级战术,集聚起来的八千多水西人马从四面八方猛攻向小寨子。要说战术的话,那便是人海战术,用人数的绝对优势将八旗碾碎在这片洼地内。
寨内寨外杀声震天。水西军潮水般地从四面八方杀来,顶着箭矢的射击,推倒清军设置的简易障碍,留下一路尸体也在所不惜。沙布可挥舞着大刀,骑着战马四下督战,但敌人实在太多了,寨子西面先被突破,陈相鹏和慕魁那自率领着府军冲进了寨子;寨子北面被攻破了,归集部的土兵杀红了眼,心中只有报仇的念头,舍生忘死地与清兵厮杀。
如果是在平地,满洲八旗足以击溃数倍,甚至十倍以上的敌人。但在这片洼地内,在寨子里的战斗,却难以发挥所长。到处都是成群结队的土兵,箭矢、标枪乱飞,刀枪并举,血肉横飞,清军虽然战技高超,但却寡不敌众,在混战中不断被分隔,士兵是越来越少。
沙布可挥舞着大刀,勇不可挡,东突右杀,但对军队的控制却逐渐失去,身边的亲兵也不断落马,被蜂拥而上的土兵砍成肉酱。眼见到处是水西土兵,战局已经无法挽回,沙布可只好在亲兵的保护下冲杀突围。
头盔被打掉了,衣甲被划开了,鲜血不断地流出,战马也倒下了两次,沙布可再次换上了一个亲兵的马匹,嘶哑着,象一只饿狼,疯狂地砍杀,逼得拦路的水西兵纷纷后退,躲避不及的都一一死在他的刀下。
终于杀出了重围,沙布可身边只剩下了五六个亲兵,慌不择路,向东边冲入了山区。初升的太阳晃花了他的眼睛,隐约可见前方是一马平川,沙布可快马加鞭跑得更急了。
岂知这片地势虽然平坦,中间却横切了一道深涧,宽仅十余丈,深达数十丈,即使是白昼,稍离远些也难见到这道深涧,贵州岩溶山区的地形便是如此,险象迭生。沙布可岂能明白其中究竟?五六名亲兵在他的率领下,都奔驰如飞,待到近前,已经来不及收步,连人带马泻下深涧,只留下隐隐回荡的惊呼和马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