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除了要把城内工厂企业安顿好,还要把商业体系建立起来。
年前新城便开始建立各种商业组织,年后更是官府牵头成立江南总商会,让各地商会在新城派驻人手。
总商会刚刚成立,商人们得知沈溪即将被皇帝征调回京师,想方设法设宴,邀请沈溪出席,一来是希望能巴结到这位朝中大员,再者是希望沈溪临走前把城内规矩定下,以法律的形式保证他们的切身利益。
二月初四,城中各商会代表齐聚一堂,设宴款待沈溪,而这天一早沈溪便派人去打过招呼,说是当晚他会出席。
安排这次宴请的人是马九,助手为马昂。
马九和马昂当天上午到了总商会所在商馆,逐一查看今日赴宴商人的来历,做好安保工作。
宴席当天中午便开始,到下午还要再准备几桌,只有财力雄厚的大商贾才有资格出席最后的宴会,顺利见到沈溪。
日落时分,商馆门口突然热闹起来,沈溪的轿子停下,各商会代表纷纷出迎,被马九带来的侍卫给拦到一边。
这个时代商人的社会地位很低,走到哪里都习惯夹着尾巴做人……而沈溪的地位非比寻常,他们不敢有丝毫情绪。
沈溪刚下轿,商馆门口黑压压一片商人全都跪倒,沈溪则在一身男装的熙儿等侍卫护送下往门口行去,马九作为主持此番宴席之人迎了过来。
“起来说话吧……这里不需拘泥礼数,今日我只是以普通人的身份前来。”
沈溪没有乘坐官轿,也没有穿官服,一身便装轻松自在,对他而言眼前不过是个官商见面的宴会,更像是一次招商引资会,他对这时代商贾的道德水平和社会责任感没有任何期待,也就不需要有什么心理负担。
刚从杭州采买货物归来的大商贾韩乙抢先起身走到马九身后,向沈溪拱手作揖,沈溪见状摆了摆手。
韩乙回头招呼:“诸位起身,随大人入内便是。”
沈溪没有过多跟这帮人打招呼,作为顶级文官,他有足够的底气面对一切。当然,这并不是说他喜欢摆架子,而是这群商人都很市侩,平日欺善怕恶,对于强者反倒更加尊重和信服。
……
……
虽尚未入夜,商馆内部已是张灯结彩。
沈溪抵达前,总商会便让安排隆重的迎接仪式,在沈溪进入商馆正院后,宴席马上开始,仆人陆续上菜,丫鬟们在席间来回走动,院子有各种节目助兴。
新城一切都好,但在娱乐方面却显得很寒碜,倒不是说什么都没有,而是暂时没有丰富起来。
这也跟城内没有设教坊司,还限制人口买卖有关。
但今日与会这些商贾,身家不菲,走到哪儿都带着歌姬舞姬,有的还有整个戏班子。以韩乙为例,有钱后他没法获得更高的社会地位,便在资助家族子弟读书求取功名的同时,大规模囤积土地和屋舍,此外便是花天酒地,享受豪奢人生。
在这江南富庶之地,此种情况比比皆是。
韩乙作为地方商会代表,陪同沈溪、马九和马昂一起进入商馆正堂,里面摆着一张圆桌,可以同时坐下十二人,内堂还有两个大圆桌,如此就算满打满算也只有三十六人能出席这次宴会。
马九道:“大人,今日正院这边已设过酒宴,城里几百个商人已招待过了。现在是特地为大人预备的宴席,只有各地商会会长和对新城修造有贡献之人才有资格入内,人员也是由商会内部遴选。”
沈溪看了韩乙一眼,点头道:“看来准备得还挺充分。”
韩乙走到沈溪身边,赔笑道:“能为大人做事,是我等草民的荣幸……请大人入座。”
沈溪环视现场一眼,部分地位低微的商人甚至不能从商馆正堂大门进来,得走侧门到帘子后入席,至于韩乙旁边的人他全都不认识,一个个长的很富态,看来日子过得不错。
沈溪没多言,直接在当前席桌正中坐下。
就算沈溪入座,韩乙等人依然不敢动弹,都在等候他的指示。
沈溪对韩乙道:“韩当家,把与宴之人给我介绍一下吧。”
“是,大人。”韩乙赶紧招呼一下,随即那些商人自觉排好队,挨个过来,由韩乙代为引荐。
有韩乙不熟悉的,则自己跟沈溪打声招呼,因沈溪坐在那里,每个过来相见之人更像是见父母官,有人甚至直接下跪,就算不下跪的也是躬身行礼,非常恭谨。
引介结束,沈溪让众人入席,按照之前预设的位子坐下,一个个神色间都有些不太自然。
沈溪两边坐着的除了韩乙外还有南京商会会长林文言,这是个四十多岁的富态男子,以沈溪所知,林文言其实是魏国公徐俌的人,生意做得很大,论地位要比韩乙高许多,但因只是魏国公府推到台前的傀儡,只能尽量保持低调。
这次林文言是特地来新城参加这次总商会成立及商馆落成仪式,至于其是否带了徐俌的指示而来,沈溪并不清楚。
“沈大人,此番福州商会会长……宋当家并未前来,想来是公务繁忙,不然的话他应该作为主陪才是,今日草民便替宋当家敬大人的酒。”韩乙恭谨地道。
韩乙也知道沈溪是汀州商会少当家出身,很清楚宋小城在为谁做事,这在江南民间不是什么秘密。
韩乙说话后,拿起酒杯站起身,三桌商贾也都起身,准备一起敬沈溪的酒。
沈溪稳坐钓鱼台,没有动面前的酒杯,笑着问道:“本官几时说是要来喝酒的?”
韩乙一听便知道自己有哪里做事不合沈溪心意,赶紧把酒杯放下,旁人也都照葫芦画瓢,没人敢落坐。
沈溪依然没起身,道:“我什么出身,你们都清楚,在我眼里从来都不会轻视经商者,大明正是因为有了你们,各地物产才能做到互通有无,百姓生活才能富足,你们可谓居功至伟。”
沈溪不起身,那是他的自由,没人会觉得沈溪看不起自己。
其实能见到沈溪,对他们而言就是一种莫大的荣幸,以前就算韩乙曾拜见沈溪,那也是付出极大的代价才有机会,而现在他们中大多数人不过是在新城建设中捐了不多的钱粮而已,如此就能跟朝中顶级高官一同饮宴,以后走出去也有面子,腰杆能够挺直。
说白了不是沈溪瞧不起他们,是他们自己瞧不起自己。
沈溪再道:“不过这世道就是如此,经商者素来不为朝廷重视,朝廷一向认为百姓应该务农强国,而非以商贾转运货物,低买高卖,谋取暴利,过去几年时间里,我曾履任不少地方,推行农商改革。”
韩乙道:“这个草民等人都很清楚,若非大人您,江南各处盐铁茶买卖都被官府垄断,百姓深受其害……”
沈溪一抬手,打断韩乙的话:“我所做一切,不是要损害谁的利益,相反,是想从中谋取利益。在你们面前,我不需藏着掖着,相信你们也跟我一样,做买卖前都会斟酌,每次出手到底是盈是亏。”
沈溪的话让在场之人面面相觑,他们不明白为何沈溪要做如此开场白。
虽然沈溪的年岁比他们中绝大多数人都要小,但身上自带的气场让他们几乎喘不过气来,此时他们没多少精力思考沈溪话语中蕴含的东西。
能见到沈溪这样的高官,他们早就紧张至极,更像是专门来听训示的,很难有自己的主见。
韩乙道:“大人有何示下,只管对我等草民宣布便可。”
沈溪道:“我让诸位来,其实就是跟你们说及商税的问题……本来朝廷制定的商税偏低,而你们运货走到哪里,都是以地方税为主……本官不想搞例外,以后这新城税赋,定为十抽一。”
“啊?”
这下在场的人终于明白过来。
大明商税很低,基本都是三十抽一,只是路引和地方税赋很高,层层盘剥下以至于经商者苦不堪言。
若新城只是十抽一的商税,看起来比朝廷制定的税赋高,但其实算起来要比其它地方层层加码轻很多。
沈溪道:“作为回报,我会给你们提供足够的支持,在这里你们的财产和货物将会得到充分保障,甚至你们的货物在缴纳足够的税后直接卖给西洋人,具体措施会在接下来一段时间宣布……长久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