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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又过了两天。
刘瑾将凯旋庆典安排妥当后,将流程上奏朱厚照知晓。
朱厚照无比欣然,这会儿他才想起应该问问自己老师的意思,于是将沈溪召到豹房,提到这次庆功典礼。
“……朕这些日子都在宫外居住,未曾有时间问及沈先生朝事,不知沈先生对这次筑京观有何意见?”
朱厚照目光中充满期待,他不是期待沈溪说出多有建设性的话语来,而是希望沈溪夸奖他。
身为皇帝,朱厚照一向显得很独立,但实质上仍旧是孩童心态,若是沈溪这个他眼里的能人能表扬他几句,便会有莫名的成就感。
此时豹房正堂,除了朱厚照和沈溪,还有刘瑾和几名太监随侍在旁。
原本刘瑾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但他听说朱厚照召见沈溪,怕自己的死对头说出什么不合适的话,赶紧过来盯着,这样就算沈溪不合作,他也能及时应对。
沈溪拱手,躬身行礼:“回陛下,臣认为筑京观之事,不宜为之。”
朱厚照脸上的期待之色瞬间化作泡影,显然对沈溪如此说法感到非常失望。刘瑾逮住机会攻讦:
“沈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陛下要筑京观,碍着你们兵部什么事了么?难道你不觉得陛下登基以来第一次大捷,应该好好庆祝一下,以彰显君威吗?”
这次朱厚照没有斥责刘瑾言语不当,因为刘瑾所说正是他此刻心中所想。
沈溪回道:“陛下是否执意要如此做?”
朱厚照听到这个问题,略显为难:“若沈先生说出一个不可为的理由,朕还是愿意听从先生教诲。”
刘瑾面向朱厚照:“陛下,以老奴看来,沈尚书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如今一切都安排妥当,若取消典礼的话,势必对陛下的威严造成影响。”
沈溪道:“但若是这次筑京观仪式无法履行,那陛下的威严是否受损更大呢?”
一句话,便让朱厚照和刘瑾同时一怔,朱厚照眨巴着眼睛,诧异地问道:“沈先生这是何意?为何会……无法履行?”
刘瑾听到这话,已明白沈溪要说什么,先一步封死沈溪进言之路:“陛下,沈大人危言耸听,宣府大捷令我大明军心振奋,百姓无不欢欣鼓舞,此正是彰显天威之时,沈大人却一再出言不逊,请陛下降罪!”
这次朱厚照没听刘瑾的,直接喝道:“闭嘴!让沈先生说完!先生,您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
刘瑾怒视沈溪,生怕对方说出不合适的话,目光中满含威胁。
但显然沈溪不是那种欺软怕恶之人,好整以暇道:“若此番大捷地方上报的功劳确定无虚报军功的情况,凯旋仪式自可顺利进行……但就怕地方将官为谋求战功而虚报,明明只杀敌一百,却上报一千,那时陛下要筑京观,难免贻笑大方。”
“咳咳!”
朱厚照猛烈咳嗽两声,随即瞪大眼睛问道,“这这……宣大之地官员,应该不至于如此胆大妄为吧?”
刘瑾气急败坏,赶紧道:“陛下,宣大地方官员一片忠君体国之心,如今好不容易取得一场大胜仗,还被沈大人如此攻讦,实在寒功臣之心哪!陛下,这件事您若置之不理,传扬出去被人知晓,怕是边军上下会不依不饶。”
朱厚照皱眉:“朕不说,沈先生不说,你也不说,谁会知晓?现在沈尚书只是说有可能会出现虚报军功的情况,又没有说确定,你如此紧张做什么?难道你知道宣大之地真有沈先生说的那种情况?”
刘瑾“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不迭,连声辩解:“陛下,老奴什么都不知道啊。”
朱厚照没好气地瞥了刘瑾一眼,再次看向沈溪,道:“沈先生,您说的事情,的确太玄乎了,下面的人怎敢欺君罔上呢?那可是诛灭九族的大罪啊!”
沈溪摇头叹息:“先皇时,九边之地便时有虚报军功的情况出现,臣也是谨慎起见,才提醒陛下一句,若是臣多虑,那臣收回之前所语。”
刘瑾跪在地上,听到沈溪说及弘治朝的事情,顿时觉得理直气壮:“陛下,如今沈尚书不但攻讦我大明边军将士,甚至连先皇都不放过,他这意思……分明是说先皇查人不明,居然任由地方出现虚报战功的情况,这事情可不小!”
朱厚照愣了愣,神色一变,显然被刘瑾说动了。
沈溪反击道:“刘公公这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吗?就在年前,可是刘公公亲自派人调查九边弊政,查到弘治年间三边之地有多起虚报战功之事,怎么到了现在,刘公公却说本官出言污蔑,还攻击先皇?”
被沈溪如此一说,刘瑾这才想起确实有这么回事。
刘瑾心想:“哎呀,不好,我怎么忘了这一茬?那时姓沈的小子还是三边总制,我调查边军弊政是为了让这小子喝一壶,谁知道竟给自己招惹了麻烦……”
朱厚照皱眉打量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的刘瑾,冷声问道:“刘公公,有这回事吧?”
刘瑾知道事情早已上报存档,即便想抵赖也推脱不得,只得道:“回陛下,是……是有……虚报战功的情况,但问题不大……那些个贪官污吏,都已被法办,还是时为三边总制的沈尚书亲自拿的人,陛下不信的话,可以问沈尚书。”
沈溪点头道:“之前查出来的情况的确问题不大,因为先皇从未想过要筑京观,那些卑鄙小人凭虚报的功劳得到赏赐和晋升,直到数年后才被发觉……如今陛下要筑京观,举行凯旋仪式,若真有虚报战功的情况,那这些明知故犯的地方将官,该如何应对陛下的要求?”
朱厚照琢磨一下,不再看刘瑾,而是直接向沈溪请教:“那沈先生认为,这些人会怎么做?”
沈溪无奈地道:“若真有如此状况,怕是杀良冒功的情况就会跟着出现,那时杀的可不是鞑子平民,而是我大明边陲子民,却不知到那时,是对陛下的威严有提升,还是损失巨大呢?”
朱厚照吸了口凉气,震惊地问道:“若是如此,那朕岂非威严扫地?但……那些人应该不至于如此胡作非为吧?”
说着,朱厚照看着地上跪着不敢抬头的刘瑾,不再抱有之前完全信任的态度。
沈溪道:“以微臣所知,此番宣大总督调动参战的兵马不多,鞑靼一千多骑兵,就算是被团团围困,也会有逃生的残余,断不至于全军覆没,陛下以为呢?”
朱厚照好像在做问答题一样,仔细思索一下,点头道:“鞑靼骑兵灵活性很高,而且在长久作战中,形成了远距离快速的包抄迂回、分进合击和突袭来迅速击垮对手的战法,如果让一千鞑靼骑兵展开冲锋,别说几千大明兵马,就算是上万也困不住,只有火炮、火铳再配合军阵才能对敌……”
“但此次战事是在平原地带作战,大明军队根本没出动火炮,甚至连追击的骑兵都很少,怎可能会将一千鞑靼骑兵全歼?这件事定有蹊跷!刘瑾!”
刘瑾之前还不觉得如何,以为凭借自己欺上瞒下的能力,一定不会引起朱厚照的怀疑,但听到这一番分析后,顿时傻眼了。
刘瑾心想:“陛下这是说得啥?为什么听起来很有道理,甚至就跟亲眼所见一般?”
刘瑾磕头不迭:“老奴在……老奴全然不知情啊!陛下,老奴只是根据地方上的奏报,跟您上奏,老奴怎会知道宣大总督府是否存在虚报军功的情况呢?”
朱厚照非常不满:“就算你不知道,难道你不会派人前去调查一下?你没想到派人调查,也应该跟沈先生请教一下,何至于到现在被沈先生提出,你才意识到有这种情况存在?若是朕在之后的筑京观一事上出现差池,你信不信朕砍了你的脑袋?”
刘瑾心里那叫一个恼恨,恨不能将沈溪大卸八块。
一层看起来牢实的窗户纸,就这么被沈溪轻易捅破了,刘瑾甚至连为自己辩驳的机会都没有。
沈溪道:“为今之计,陛下还是当派出使节去宣府调查此事,以正视听。”
朱厚照看了刘瑾一眼,马上又将目光落回沈溪身上,显然他对刘瑾已不是那么信任,在调查这件事上,不想让刘瑾派人。
朱厚照道:“沈先生认为当以何人去调查为好?一般人去,朕真不太放心。”
这会儿刘瑾突然变得紧张起来,如果沈溪说要亲自前去,他似乎只有杀人灭口这一条途径。
但沈溪却一脸淡然:“这件事既然为刘公公主持,当由刘公公派人调查为好,臣不宜出面。”
刘瑾一听,顿时琢磨开了:“姓沈的这么仁慈?在陛下面前取得这么大的优势,居然还会给我翻盘的机会?”
朱厚照皱眉不已:“让他去?这个没用的奴才,没事就知道给朕添乱,朕觉得还是沈先生提供人选为好……这可是朕登基后第一次取得对犯边的鞑靼兵马的大捷,朕不想丢了面子。”
沈溪摇头:“若陛下中途换人,对刘公公有很大影响,毕竟刘公公执掌司礼监,需要维护威信才行……这也是维护陛下的威信!不如让刘公公将功补过如何?”
刘瑾心想,我有什么过错?还不都是你这小子给咱家强加的罪名!
虽然这么想,但刘瑾还是摆出一副忠君为主的模样,磕头道:“陛下,老奴之前失察,的确有一些过失,请陛下给老奴机会,让老奴查个清楚明白,保证不让天威受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