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苑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谢迁道:“以老夫想来,沈之厚对朝廷出兵草原那么热衷,在于他之前领兵战无不胜,骄纵自大惯了。但战场上不可能有百战百胜的将军,就算他长于谋略,善于用兵,更有强大的火器做支撑,但鞑靼骑兵可不是善与之辈,广袤的草原又不同于中原之地,天时地利人和朝廷一样不占……”
谢迁仔细分析来年可能发生的那场战事,有理有据,头头是道,张苑只能赶紧用心记忆。
谢迁完全站在文臣的角度对战事进行剖析,煽动力极强,张苑除了点头,没法做别的事情。
谢迁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最后做出总结:“……既然来年战事,朝廷很可能遭遇土木堡之变以来最大的危机,理论上得倾尽全力扼杀这场战事,但若沈之厚坚持的话,就让他自行筹措钱粮,最终目的是让他知难而退,否则只会蹬鼻子上脸!”
“好,好!咱家记下了,稍后会如是对陛下进言。”张苑窃喜不已。
知道奏疏的内容,还从谢迁这里讨了对策回去,张苑觉得自己太聪明了,做司礼监太监游刃有余。
谢迁再道:“陛下对反对出塞作战的人,必恶颜相向,所以张公公不必正面回绝,只管说过去两年刘公公在朝为非作歹,朝廷府库以及九边财政出现巨大亏空,力不能支,才出此下策,到时候陛下也觉得朝廷府库空虚,自然会思考是否要将战事延后,我等再想办法,让陛下慢慢接受并最终取消御驾亲征的想法。”
张苑称赞道:“还是谢尚书考虑周详。”
被站在大明内廷金字塔顶端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夸赞两句,谢迁不由有些飘飘然,毕竟平时沈溪从不会对他说这种恭维之言。
谢迁又对张苑提出不少建议,张苑一一记下。
最后张苑离开小院,并且约定之后有时间再聚,等人走后,谢迁仍旧能感觉内心那种满足。
“只要内阁跟司礼监保持良好合作关系,朝中事情基本有了着落,绝对不会再出现有人擅权的情况,量沈之厚也闹不出什么风波来!”
……
……
张苑从谢迁小院离开,马不停蹄赶往豹房。
他要赶在小拧子前面去见朱厚照,把谢迁的话用自己的方式告之。
张苑内心很满足,心想:“有谢于乔这样的能人做参谋,那以后我在朝中做事岂不是事半功倍?只要我不明目张胆贪污受贿,不像刘瑾那样结党营私,就算谢于乔也会听我的,那我就能做到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所有朝臣都要听从我的号令!”
张苑想的是驾驭群臣,而谢迁则想把司礼监掌印控制在手上,各有图谋。
张苑到了豹房,找到门口值守的侍卫询问,知道小拧子果然没回来。
“还好先回来一步,看小拧子你怎么跟陛下解释!”
张苑作为常侍,进入豹房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等他长驱直入到了后院才知道,此时朱厚照仍旧在看戏。
南戏班子连着唱了几出戏,不同的戏班子在朱厚照面前竞演,谁唱得好重重有赏,所以那些戏班子都拿出自己的拿手本事,拼命赚吆喝。
豹房戏院是个二层小楼,张苑进内后,顺着楼梯上楼,刚到半途就被一名太监给拦了下来。
张苑板着脸道:“咱家要面圣。”
“张公公,您知道规矩,未得陛下传召,谁都不得面圣。”这名太监自然认得张苑,知道张苑在朝中风头正劲,只能好言好语相劝。
张苑怒不可遏:“咱家奉陛下传召而来……之前陛下要问的事情,咱家回司礼监调查清楚了,滚开!”
这名太监略一迟疑,终于让开道路,让张苑继续上楼。
张苑一连过了几道阻拦关卡,出现在朱厚照身后的楼梯口,被两名值守的锦衣力士给拦了下来,两名力士根本不听张苑解释,拒不放行,张苑只能老远喊道:“陛下,奴婢前来求见。”
朱厚照听戏正过瘾,身后突然有人喧哗,登时转过身皱眉看了过去,但见被锦衣力士拦阻的张苑正向自己招手。
朱厚照旁边几个女人,闻声也往那边看了过去。
张苑跟普通太监最大的不同,是他身上有正常男子的一些特征,声音相对浑厚些,再加上张苑近来不常出现在朱厚照跟前,所以引起这些正得圣宠的女人的好奇。
“这狗东西,怎么跑到这儿来撒野了?”朱厚照不由皱眉,但仔细一想好像张苑没犯禁,张苑作为近侍,有权力进到豹房任何一个地方。
“你们听戏吧,朕有事处置,去去就回!”
朱厚照对身边人吩咐一声,那些个女人都起身来向朱厚照行礼,随即朱厚照带着满肚子火气往张苑那边走了过去。
来到张苑身边,没等对方行礼,朱厚照已经一脚踹到其身上。
“陛下,您……”
张苑脸上满是委屈,自己风尘仆仆赶来禀事,没等他开口,就先挨上一脚。
朱厚照怒气冲冲喝道:“起来,下去说话!”
张苑悻悻地跟在朱厚照身后下了楼,到了一楼小花厅,张苑赶紧跪下来给朱厚照磕头。
朱厚照道:“小拧子人呢?”
“拧公公进宫见过奴婢一次,之后就不知去向,大概……有什么要事处置吧。”张苑想起来小拧子趾高气扬的模样,立即进谗言。
果然朱厚照听了眉头紧锁,却没说什么,往椅子上一坐,道:“让你去查的事情,可有眉目了?”
张苑道:“奴婢已查过,兵部奏疏上,沈尚书提出明年增加二百万石粮草开支,以及二十万副盔甲、兵器等,朝廷起码还得多准备四十万两纹银才够调配,这已经超出朝廷每年的财政预算……”
朱厚照板着脸道:“那你是如何朱批的?”
张苑道:“奴婢按照实际情况,只同意增加十万两银子开支,这已是朝廷能承受的极限,这件事奴婢做出批复后,不知奏疏为何……未传到兵部,也未发往户部和工部衙门,这其中是否……”
朱厚照一拍桌子:“你明知道明年朝廷要出兵征伐草原,而且朕会御驾亲征,沈尚书已酌情让地方筹措部分粮草军资,就这样你还推脱?你跟朝中那些文臣一样,想让明年的仗打不成,是吧?”
张苑把实际困难说出,全都是从谢迁那里现学的。
他早就准备好如何回答朱厚照的问题,当下不假思索道:“陛下,头两年阉党作乱,不但朝廷受到很大影响,九边财政也出现赤字,其中有上百万两银子亏空,今年户部夏粮和秋粮入库后,还在向里填补窟窿,若来年再增加五十万两银子开销……莫说朝廷吃不消,就连地方财政也会跟着玩儿完……以奴婢估算,地方上或许要承受不下一百万两银子的缺额……”
朱厚照恼火地道:“所以你就批了十万两?”
张苑这次直接跪下来磕头:“陛下,奴婢只是按照实际情况进行批复……沈尚书不是说能解决困难吗?现在朝廷出现巨大亏空,已无法支撑来年那场旷日持久且耗费巨大的战事,朝廷处处都需要钱维持运转,而来年数十万兵马出塞,屯田和农桑全都会荒废……朝廷没钱,什么都是空谈啊……”
朱厚照听张苑侃侃而谈,每句话听起来都很有道理,这跟他以前认识的不学无术的张苑简直判若两人。
张苑这边没说完,朱厚照已不想听了,暗自琢磨:“这狗东西怎么了?原本是个庸才,怎么回皇宫一趟,却有了这么多道理,难道有人在背后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