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绝大多数人都希望谢迁能站起来,因为他们没做好跟朱厚照据理力争的准备,就算是谢迁派系的人,也没打算拿出兵之事跟朱厚照作对,现在明摆着朱厚照要强行推进两年前制定的基本国策,就好像当初明英宗出兵也不听大臣劝谏一样。
现在已不是出兵是否合适的问题,而是在跟皇帝唱反调,朱厚照专横跋扈惯了,不会听下面人的意见,张苑之前的提醒,可说戳中在场大多数人的内心。
朱厚照脸色一变,再度重复:“朕让你们平身,难道听不见吗?”
谢迁道:“老臣要上奏,若陛下不答应,老臣便长跪不起。”
“不用说了。”朱厚照直接把谢迁的话堵了回去,期间还瞪了张苑一眼,似乎在质问什么。
谢迁态度坚决:“老臣要上奏的,是关于朝廷轻启战端,对草原用兵之事……”
“不许说!”朱厚照暴喝。
朝会才刚刚开始,甚至连预热都没有,只是谢迁跪下来说几句话,君臣间的矛盾便迅速激化,在场大臣心里全都一惊,虽然都知道谢迁赤胆忠心,所虑皆为大明江山社稷,却没人出来力挺。
很多人甚至暗呼糟糕,心想:“麻烦了,谢阁老分明不给陛下和我们这些臣子说话的机会,直接就站出来跟陛下打对台。”
谢迁道:“老臣要说,否则憋在心里非郁闷死不可……老臣不愿看到大明江山社稷毁于一旦。”
朱厚照怒不可遏:“谢老头,你年老昏聩,庸碌无能,实在让朕失望……朕看你的内阁首辅之位还是交给年轻人吧,像你这般尸位素餐,若继续执领内阁,所做票拟只会误国误民。”
“陛下……”
若是换作以前,弘治皇帝如此说,谢迁立马当场请辞归乡,但现在是正德当家,谢迁觉得自己是朝中最后的清流,绝不愿就此把权力拱手让人。
就在谢迁准备继续强辩时,朱厚照道:“也罢,看来朕若不下旨,谢老头还会继续占着内阁首辅的位置给朕添堵。既如此,那朕就宣布,即刻起剥夺……”
张苑跳出来阻止:“陛下,谢阁老年老不假,但忠君体国,若如此让他致仕归乡,怕是会惹来非议。”
朱厚照一张脸涨得通红:“张苑,你个狗东西,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吗?你觉得朕处事不当?”
张苑本想当一回英雄,刷一下存在感,但见朱厚照咬牙切齿,一副择人而噬的模样,吓得赶紧缩了回去。
朱厚照努力平息心头的怒火,放缓语气道:“朕知道,让谢阁老就此致仕归田,肯定心有不服,但朕不想听你劝谏,之前你给朕和沈卿家出难题,说坚持打仗的话,需自行筹措钱粮……现在朕做到了,你还要横加阻挠,那就是言而无信,面对不守信的大臣,朕作何不能用自己的方式小惩大诫?”
本来朱厚照没有任何道德是非观,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但这会儿居然给大臣们讲起道理来了。
你们看看朕,之前你们说的事情,朕和沈尚书都答应了,没有勉强,现在钱粮不用户部调拨,兵马也不用从京营抽调,只用边军和地方人马,现在你们还要横加阻挠,浑然不顾以前所做承诺,那朕强行勒令你谢老儿致仕也就理所当然。
朱厚照怒视在场大臣,道:“你们评评理,这件事是朕做错了,还是谢老头倚老卖老,得势不饶人?”
谢迁咬着牙,昂着头道:“陛下,出兵草原乃动摇国本之举,很可能会遭致灾难,需从长计议,切不可操之过急,即便出兵也要再准备几年……”
“谢老头,朕说你胖,你还真喘起来了。”
朱厚照瞪着谢迁,气势汹汹道,“当初制定国策时,谢阁老好像是支持的吧?当时说要准备两年,谢阁老没有反对,这两年中,国策有条不紊推行,如今连军粮物资都由朕和沈卿家自行筹措到位,你谢阁老却说不行,还要准备?何年何月才能准备妥当啊?难道要等朕百年归老后,把平草原的大事交给朕的儿孙去做?”
这番话已经在讲道理,很多大臣也都认为朱厚照在这件事上并不理亏。
立国策时没人反对,那会儿刘瑾专权,策划人是沈溪,而当时沈溪和谢迁属同一阵营,人们理所应当然认定,这是沈溪和谢迁策划出来用以对付刘瑾的计策。国策推行中,刘瑾如愿被扳倒,正是因这国策存在,沈溪掌握兵权和直谏君王的权力,算是扳倒刘瑾的一大助力。
结果刘瑾一倒台,谢迁却因为跟沈溪的矛盾,不再支持,出尔反尔的人成了谢迁。
虽然道理完全讲得通,很多人也觉得朱厚照有理由发怒,但执拗的谢迁却不领情,继续磕头:“老臣死都不答应,出兵之举祸国殃民,乃亡国之兆。”
“谢老头,你这是在要挟朕!”
朱厚照站起来,指着谢迁,怒喝道,“朕给你脸,你却不要脸,朕是怜悯你忠心才没有剥夺你职务,跟你讲道理,结果你却为一己之私,为巩固在朝中的权势地位,想让朕委曲求全?简直痴心妄想!来人,廷杖!”
朱厚照的声音在奉天殿内回响,除了谢迁能跟朱厚照对答外,旁人早就噤声,所有人都意识到,事情恐怕已无可挽回。
一而再再而三地触怒皇帝,注定没好果子吃,随即厂卫进入奉天殿大殿,四名带刀侍卫直接站到了谢迁身后,只等朱厚照一声令下,谢迁就会被拖出午门廷杖。
“陛……陛下。”
张苑一看这架势,慌神了,再次忘记恐惧,又站出来向朱厚照劝谏,“陛下三思啊,谢阁老乃三朝老臣,本意也是为大明江山社稷。”
朱厚照死瞪着谢迁,好像根本没听到张苑的话,而谢迁跪在地上也一句话不说,此时他已是老泪纵横,显然心中把眼前的遭遇当成奇耻大辱,就算没被当众廷杖,可之前朱厚照两次三番地喝斥羞辱也是他这样自认股肱的老臣无法接受的。
朱厚照没有继续说廷杖之事,厉喝道:“出兵日定在三月二十,到那天,朕会亲自祭天,领兵出城,誓破鞑靼汗庭,让草原上所有人都在朕面前颤抖!”
现场还是没人说话,连谢迁都好像哑巴了,倒不是他害怕退却,而是此时除了愤怒,已是彻底心灰意冷,没精神再跟朱厚照争论什么,事实上朱厚照也听不进他说的话。
朱厚照道:“钱粮调度,朕会指派专人完成……寿宁侯和建昌侯之前因犯错,被朕降罪,这次就给他们一个表现的机会,让他们运送粮草前往前线,算是戴罪立功!”
五军都督府与会的勋贵中,包括寿宁侯张鹤龄。
对旁人来说,或许这次战事根本就是负担,但对于张鹤龄来说,却是振兴张家的绝佳机会,直接上前下跪:“臣定当不辱使命。”
本来张鹤龄想借谢迁之力重获权柄,现在他跳过谢迁直接从朱厚照那里领取差事,更是求之不得,张太后对他所说的话早就抛诸脑后。
朱厚照再道:“出兵细节,朕会在这几日内,全都列好……至于殿试,改在三月初十进行,一切求简求快,不能耽误朕出兵!若谁阻挠的话,一概问罪,若你们全都跟朕作对,那就全部革职,上官降罪,下官顶上,若衙门内所有官员都被问罪,那就从地方征调官员入京……若没有必胜的信念,谈何出兵?这种执念不只是针对朕一人,是在危害大明江山!”
言罢,朱厚照不给任何人解释的机会,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