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瓦鲁斯苏醒了,但此刻并无战事。 在漫长的服役生涯中,他学到了很多东西,其中一点便是控制自己的愤怒,只在需要时爆发。 此刻并不需要,于是他控制住愤怒。 他进行分析,扫描,判断。 几秒钟后,他的判断如下—— 他在自己的铁棺里,他的铁棺正等待运输,唤醒他的或许只是在搬运过程中出现的非规范操作。 此刻并无战事,这让他感到失望。 他用自己学到的方法控制住失望,也控制着愤怒。 除此之外,他意识到自己还需要控制焦虑。 焦虑和恐惧类似,而恐惧是一种他过去曾经使用的武器,但现在他坚定地排斥恐惧。 因此,他更加焦虑。 尼瓦鲁斯生前是第八军团的一名战士,并且还是一名连长。 从他接受基因改造到战死沙场的几十年之中,他无所畏惧,丝毫没有。 无论他面对着什么,即使是最终的死亡本身,他都从未感到过恐惧。 在他死后第一次与科技神甫交谈的时候,他们告诉他情况从此会有所变化——他的残躯已经难以维系了,太多有机组织被气化了,他无法继续拥有常人所拥有那种生命。 然而,由于他的勇气与奉献,以及他适合的体质,他将被赋予一项荣誉——他的残躯得以构成一个半机械半生物存在的有机核心。 他将会成为一台无畏机甲。 作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尼瓦鲁斯曾认为无畏机甲是一个囚笼。 只有那些倒霉鬼才会被从死亡的边缘被扯回来,安放进无可匹敌的战争机器之中。 但作为一个第八军团之子,这种事并不符合他们的风格和思想,更多时候他们宁可自由的死去,所有大多数第八军团无畏都是带有某种惩罚性和强迫性的。 无畏机甲是军团战斗力的一个重要组分,他们也会遭受战损,因此当铁棺有空余,且战场上出现了适合的人选时,新的机甲就会被建造。 尼瓦鲁斯也不希望自己变成无畏,但这是原体的决定,他无法违背。 所以,他永远被困在了一个盒子里。 最初进行改造的时候,科技神甫告诉他,他还需要进行一些调整。 首先是心智上的调整。 任何一台无畏,就算是最古老的那些,都曾经是个新手,他们需要改变过去身为健康人类的行动模式。 其次,科技神甫说他会失去很多对肉体而言自然而然的事物,比如睡眠。 无畏只有在进入静滞休眠时才会睡觉,他将体验到——或者他将体验不到,漫长的休眠期,因为他们会确保他睡过大部分的岁月,只有当他需要参战时,他们才会将他唤醒。 科技神甫说这是为了减轻痛苦。 所有无畏,一旦被植入铁棺,都会或多或少感到持续的痛苦。 可悲的残躯被一张半机械半有机网包裹,连入导电纤维系统,密封在一口装甲铁棺里。 无畏生前所能接受的镇痛手段已经不可能实现,所以没法压制痛苦。 出于同样的原因,尼瓦鲁斯此前从未感受过的情绪波动也开始困扰他——他将体会到愤怒和狂暴。 虽然无畏机甲赋予了他毁灭性的力量,但他还是会怀念自己的凡人之躯。 他会厌恶自己的死亡,对现状感到悔恨,心中再无旁物,直到他憎恨这冰冷而空洞的第二次生命。 为了避免这些苦楚,疼痛与愤怒,他将在沉睡中度过大段的光阴。 他们还说,他可能会遭受恐惧的侵袭,尤其是在早期。 科技神甫解释说,这是由于他所经历的巨大变化——他的意识已经从他能够辨认或理解的,那种凡人的线性时间轴中剥离出来。 事实上那漫长的休眠可以说是让他脱离了时间本身。 恐惧,是个与星际战士毫不相关的概念,仅仅是神智对于这极端命运的一种自我调节。 尼瓦鲁斯会学着控制并利用它,就像愤怒一样。 最终,恐惧会消弭于无形,他会像自己身为军团战士的时候一样无所畏惧。 但这需要时间。 他的激素和生体化学物质会受到谨慎的渐进式调整,他会接受催眠疗法和顺应微调,他会得到同僚的教导,那些古老的神圣无畏已经习惯了这怪异的命运。 他曾向那些科技神甫问过。 “身为一名战斗兄弟,我虽然终有一死,但绝不屈服,如今你们却说我会感到恐惧?那么为何称我为无畏?” “这就是我们所说的愤怒。” 科技神甫那时答道: “你会调整的,睡眠会有所助益,启动休眠程序。” “等等!等等!” 这是尼瓦鲁斯最后与科技神甫的谈话。 之后他便正式成为了第八军团中一名光荣的无畏,使用蔑视者型号的外机甲。 他们之后唤醒过他许多次。 在伊斯塔万,在萨马拉,在萨瓜尔萨…… 太多地方,太多敌人了,他也记不清自己究竟去过哪,和谁战斗过,他只记得自己的外壳换了一次又一次。 而和他同时代的无畏们,几乎陨落殆尽,只有他很幸运的活了下来,并成为第八军团最古老的无畏。 但对他来说,也仅此而已。 最后一次苏醒,尼瓦鲁斯大概只记得他是在与一群红色装甲的敌人作战,在诅咒回声的甲板下层。 按照他内置的计时器上的数字,他已经休眠了两年。 在这两年里,他做的最多的就是同一个梦,一个关于谋杀的梦,或许那也不是梦,而是他过去的回忆。 阳光穿过云层,照耀在充满活力的皮亚蒙都市伊拉巴特上空。 摩肩接踵的街道上,人们随着雷鸣般的声响抬起头来。 城市上空低垂的云层被染成了浓郁的琥珀。 风暴之石,他们的旗舰,光彩夺目的显出身形。 战争的消息在天空蔓延,当他们的保护者骑着骏马去迎击入侵者时,每一个皮亚蒙人都在祈祷,祈祷他们能继续自由下去。 忽然,旗舰上传来震耳欲聋的声响,树木摇曳,报纸飞卷。 在风暴之岩战役的英雄凯旋时,皮亚蒙上就响起过这样的号角,这是胜利的声音,是每一个皮亚蒙的男女都铭记于心的声音。 当他们再次听到胜利的呼唤时,欢呼声从城市中爆发。 人们开始欢庆,入侵者已经被赶走,皮亚蒙的未来属于皮亚蒙人自己。 这时,有东西落在地上。 在一个转角,人们突然停下了狂欢的脚步,他们伸长脖子,看向堵在十字路口处的同胞。 有什么东西从天而降,血肉模糊地涂抹在岩石上。 很快,又一个东西落下,欢呼戛然而止,陡然响起的警报取而代之。 然后又有一个……一个接着一个…… 人群开始尖叫,他们纷纷抬起头,惊恐与困惑扭曲了所有人的面孔,一片绯红的云朵正在从风暴之岩号上倾斜而下。 更多的尸体落下,市民们四散奔逃。 他们慌不择路,将那些躲闪不及的同胞踩在脚下。 一个女人尖叫起来,因为一具尸体砸到了她的车顶,无皮的脸死死盯着她。 尸体,如雨般落下的无皮的尸体,还有夜之王的狂笑—— “尼瓦鲁斯兄弟。” 一个声音让他苏醒了,但此刻并无战事。 他进行分析,扫描,判断。 定位器系统读取了思维空间的信息,告诉他自己的铁棺正处于一个陌生的空间。 他猜测自己为何会被唤醒。 是非规范操作吗?装卸工晃动了他的铁棺?塔瑞和福蒙特都离他不远,他们在各自的铁棺里陷于静滞休眠。 是他错位了吗?或者是某种异常废代码导致他的思维系统纤维化激活? 尼瓦鲁斯不知道,似乎也附近没有科技神甫。 这是正常情况吗? 他感觉自己被困住了,他感到焦虑,恐惧随后便会降临。 之后,尼瓦鲁斯察觉到休眠系统试着将他拖回自己所属的昏睡之中,它们试着让他摆脱那些痛苦与愤怒。 尼瓦鲁斯忽然想起来他想对科技神甫说的话。 他们错了。 无畏所惧怕的并非痛苦。 而是寂静,是虚无,是沉睡。 是那种无法逃脱的禁锢。 “尼瓦鲁斯兄弟。” 那声音更清晰了,随后他的视觉系统被外部激活,一张脸,陌生又熟悉的脸,出现在他的面前。 这是张狡猾却又坚定的脸,嘴角的闪电状疤痕让这个男人看起来似乎总是在怪笑。 他记得这张脸,但大脑却十分糊涂。 “尼瓦鲁斯连长。” 声音更清晰,脸也更熟悉,记忆随之而来。 “一、一连长......亚戈·赛维塔里昂。” 他,终于找回了记忆。 也知道自己为何苏醒了。 :。: